桐原祈雨走出了生花店,回頭望了望牆上的掛鐘。
現在是三月十一日的下午三點鐘。
他抬起頭,天空有些陰沉,讓他不由想起了剛剛被辭退的那天。
……
「不好意思,桐原,你被辭退了。」倨傲的男人戴着金絲眼鏡,面色囂張。
他的腔調很怪,並不是日本人,說話間也沒什麼禮數。
祈雨面無表情地點頭,摘下了帽子,將身上的圍裙也一併脫下,工工整整地疊好,遞向了咖啡店的店長。
「哼。」店長冷哼一聲,似乎有些嫌棄他動作太慢,伸出手剛要接過衣物。
「啪!」
祈雨手一松,帽子和圍裙統統掉在了地上,揚起塵埃。
「你!」店長剛要發怒,卻對上了祈雨那雙不夾雜絲毫感情的眼睛。
寒意在他周身繚繞。
「失禮了。」祈雨淡淡地道歉,但沒有絲毫愧疚之意。
「約翰先生,請將這個月的工資以及非正當理由辭退我的賠償金一併發送到我的卡中,謝謝。」
他語速極快地說完了這一串話,轉身就走,留給了這驕傲的英國人一個並不算高大的背影。
「This damn bastard!(該死的混蛋)」他咒罵了一句,彎腰撿起地上的圍裙和帽子,轉身就離開了前台。
咖啡店裡西裝革履的男人女人只是瞥了幾眼這裡的動靜,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關心。
他們很忙,沒有時間關心這些事情。
祈雨走出了咖啡店,心中的壓抑更重了幾分。
「接下來,要去找一份全新的工作。」他冷着臉,自言自語道。
「滴答……」
他感覺臉上好像被什麼東西點了一下,他低下頭,乾燥的地面像是畫家潑墨般泛起了漆黑的點點。
緊接着豆大的雨點在空中連成絲線,拉扯着雨幕中的祈雨。
他卻沒有絲毫避雨的念頭,只是靜靜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濕他的全身,將他原本乾淨清爽的樣子打的狼狽不堪,他才能好受一些。
原本煩躁的思緒平靜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破碎的心臟正在被天神的雙手握着,雨點串成的針線在他心中穿上幾個來回,就能縫合起來。
「我也病了。」他好像明白了。
桐原祈雨確實病了。
他得了雨癮症,每當下雨的時候,他就總有想要衝進雨中的衝動。
祈雨喜歡下雨天,即使身旁的行人匆匆,而他只想漫步雨中,感受這不一樣的世界。
人有很多面,世界也是,雨天就是世界的另一張臉。
他不想雨停,他可以聽一整天雨聲。
路人撐着傘,以怪異的神色匆匆地看了他一眼,便抽身離開,沒有傘的人,也站在店鋪的屋檐下,還有人在招呼着祈雨過來和他們一起避雨。
但祈雨沒有理會。
此刻被辭退的事情似乎也已經不重要了,祈雨獃獃地站在雨中,任由水珠順着長發滑落。
「啪嘰啪嘰……」
皮鞋翻動着小水窪,水花在龜裂的地面上炸開又殷濕,緩緩流淌,祈雨抬頭望去,少女眨着碧藍色的大眼睛,皮膚白皙,粉色的長髮隨着雨點飛揚。
她手裡的粉色小雨傘看上去莫名有些局促,另一隻手握着全新未開封的黑傘,祈雨看了半天才意識到局促的不是傘。
是她。
對方抿着唇,臉色煞白,湛藍色的瞳孔似乎帶着恐懼,小嘴陰沉着張大,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啊,我我我我……你你你你您你……」
祈雨歪了歪頭。
結巴?
還是有什麼交流障礙?
也許是腦子有問題吧……
他就這樣盯着對方看了老半晌,最終一個看上去面容和眼前的少女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女人走了上來,將女孩手中的黑傘接過,遞給了他。
「初次見面,我是後藤美智代。」
她拉來畫風幾乎都要變抽象的粉發女孩。
「這是我的女兒,後藤一里。」
「初次見面……」後藤一里似乎才反應過來,弱弱地說了一句,聲音細若蚊蠅。
「後藤……一里?」祈雨一愣,「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初次見面,我是桐原祈雨。」
雖然是被人這樣冷着臉誇獎,剛剛還在畏畏縮縮的後藤一里頓時臉紅了起來,甚至敢抬起頭偷偷看了看桐原祈雨一眼。
但只是這一眼,後藤一里就有些挪不開視線了。
眼前的男孩雖然狼狽不堪,但能看出五官精緻俊朗,標誌的東方長相,甚至身高都比大多數日本學生高得多。
就是那烏黑的長髮有些毀形象,男孩並不適合留邋遢的長髮。
桐原祈雨發現這道視線,頓時直勾勾地盯了回去,後藤一里小聲地「誒」了一聲,又變成了把頭恨不得埋到土裡的鴕鳥姿態。
後藤美智代似乎很關心他:
「桐原君,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淋雨呢?」
「三月份的天氣還很寒冷,如果凍壞了,光是買葯的費用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祈雨神色一僵。
他光顧着自己舒服了,全然忘記舒爽背後的代價是什麼。
他剛丟了工作,現在正是缺錢的時候。
「我知道了,謝謝你,後藤夫人。」祈雨本着禮貌鞠了一躬,想將傘還給母女二人,可美智代卻只是說了一聲失禮了,兩人便匆匆地離開了。
對方的拒絕之意已經浮在表面,就算追上去也是鬧得不愉快。
祈雨就這樣拿着全新的傘,愣在原地。
「嘛……算了。」
良久,他吐出一口濁氣,將傘的包裝撕開丟進垃圾桶里。
素黑色的打傘在雨中緩緩打開,擋住了天神手裡的針線。
「下北澤這麼出名,對方肯定不止來一次。」
「下次有機會見到的話,再還給她們吧。」
他就這樣撐着傘,往家裡走去。
……
「啪……」
黑傘被「唰」地一下收起,桐原祈雨身着洗的有些發白的襯衫,將雨傘放進了柜子中,捧着一大束香石竹就輕車熟路地往秋水醫院的住院部走去。
消毒水的氣味瀰漫在長廊,漂亮的小護士羽生夢和他打招呼。
「桐原君,又來看母親嗎?」
「嗯。」祈雨冷着臉,走進了病房。
床上躺着的女人緊閉着雙眼,祈雨緩緩上前,將枯萎了的花束從床頭櫃的花瓶中取出,全新的香石竹又被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