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第4章

陸沉珠上前用指尖拈了一點墨汁,輕輕摩挲,再回眸似笑非笑盯着臉色發青的白守元,以及他背後不斷發抖的陸靈霜。
「若沒看清楚,需不需要本小姐給王爺瞧瞧眼疾?」
白守元臉頰火辣辣的,面子里子全無。
堂堂辰王,竟然被一個小婢女騙得團團轉,這說出去他都不用在廟堂上立足了。
他平日里也不會這般不小心,只是流蘇要抹黑的人是陸沉珠,他對陸沉珠的印象太差了,第一直覺就是流蘇沒說謊,陸沉珠她自食惡果。
可誰知道竟是一個小丫鬟在其中搬弄是非呢?!M.L.Z.L.
白守元僵滯許久才深吸一口氣,沉沉道:「來人,把這個陷害主子的狗奴才……」
陸沉珠冷嘲打斷了白守元,「等等。」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失望罷了,眾人口中心精通六藝、學富五車、罕世之才的白守元,不過爾爾。」
「……」
「怎麼,不服氣?」
少女微微一笑,美不勝收,也咄咄逼人。
「論賓主,這裡是長公主的別莊,長公主這個主人還沒發話,你一個客人作甚越俎代庖?此乃不義!
論輩分,長公主是王爺的姑姑,哪有搶在長輩前開口的道理?此乃不孝!
論國法,流蘇是本小姐的丫鬟,輪得到王爺忽視國法代為發落?此乃不忠!
論仁心,哦,瞧本小姐這記性,王爺本來就無仁心。
若是有,得知本小姐可能燒死在裏面,且別說你我的關係,單單是路人,有仁心者都該將我的屍骨斂出來,而不是在火海之外,滿嘴污言穢語。」
眾人聽罷,無不目瞪口呆。
四頂帽子一扣下來,白守元這就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
可若細細聽着,好像也沒毛病啊?!
啊……這……
「姐姐……」一直沉默的陸靈霜向前一步,害怕卻堅定地護着白守元,道,「姐姐此言差矣,若非要追究,這其實是我們相府的問題呢。」
陸沉珠冷笑:「哦?」
陸靈霜心中快氣死了,陸沉珠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長公主又為什麼要幫陸沉珠?!
但沒關係,她的葯是她看着她吃掉的!
她也親眼看她和那流民滾作一團!
她必定已失清白!
且看她戳穿她!
陸靈霜鼓了鼓腮幫子,冷笑道:「無論如何,姐姐你昨日深夜離開院子不是真的嗎?否則今日走火之後,你為何不在院子里?」
「夠了!」長公主眉頭緊蹙,怒火衝天的她連臉頰都紅潤了些,「陸家庶女,你給本宮跪下!」
什麼?
跪下?!
陸靈霜瞪眼,輕咬嘴唇道:「為什麼跪,我不跪,我又沒說錯……」
「好,好啊。」
長公主抬手指着陸靈霜,眼瞧着就要發落她,歐陽若嚇得連忙上前抱着自家公主娘的手。
「娘,娘,您息怒啊,靈兒只是問了我們想問的而已。」
長公主本就「大病未愈」,若非碧璽回報,說陸沉珠被人一再抹黑,她也不會拖着病體親自出馬。
現在被親生兒子這麼一拉,長公主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
碧璽恨不得踹死這熊孩子。
「世子快住手!」
長公主氣得渾身都發抖,抬手一巴掌扇在了兒子臉上,美目圓瞪。
「你還護着她?你……你簡直愚不可及!」
「娘!」
「你再胡說八道,回去就給本宮關禁閉!」
「……」
長公主對碧璽使了個眼神,她身形一動就從白守元身後將陸靈霜拽了出來,一腳踹在她的腿窩。
陸靈霜就這樣,重重跪在了陸沉珠面前,痛得她臉都白了,軟軟求救:「守元哥哥,救我……」
長公主被氣笑了,她幽幽對白守元道:「你若再說一個字廢話,本宮必定如實告知皇兄。」
白守元:「長公主……」
「還不退下!」
「……」
「守元,記住你的身份!」見白守元不動,長公主恨鐵不成鋼,「守元,你以為本宮為何坐玉攆出來?本宮實話告訴你,本宮突然心絞痛,是沉珠救了本宮,否則本宮就性命不保了。」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大駭。
原來陸沉珠不在院子里,是去照顧長公主了?
他們這麼多人,竟無一人發現長公主的異常?
歐陽若聽罷,立刻像一隻炸毛的小狗,紅着眼圍着長公主緊張且結巴道,「娘親!您、您現在怎麼樣?」
「你給本宮閉嘴,你想氣死本宮不成?」
「嗚……我……」
反倒是陸沉珠依舊榮辱不驚,她屈膝一禮道。
「臣女不才,昨兒宴會上見長公主臉色蒼白、冷汗不止,久坐乏力,甚至連握着酒盞的手都微微顫動,與早些時候臣女醫治過的病患一模一樣。
因此次長公主並未帶御醫前來,臣女記掛長公主的情況,又怕泄露長公主鳳體情況,這才誰都沒告訴,自作主張候在了長公主院外,還請長公主莫怪臣女自作主張才好。」
「你這孩子,瞎說些什麼?」長公主嗔道,「若不是你自作主張啊,也不能第一時間就救下了本宮。本宮謝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怪你呢?」
陸沉珠十分知道分寸,忙道:「這是長公主您洪福齊天,臣女不敢居功。」
「好了好了,本宮難道還不懂你的孝心嗎?」長公主一臉愛憐,輕輕拍了拍陸沉珠,「說來說去,是本宮對不起你,你救了本宮,還貼心隱瞞了本宮的病情,自己卻無端遭受這麼多非議,本宮心裏甚是過意不去……」
「能為長公主排憂解難,是臣女的福氣,但臣女心中深深惶恐,因為這等上不得檯面的腌臢事,勞您拖着病體替臣女解憂,其實臣女沒有大礙的……因為臣女其實已經習慣了……這不算什麼……」
陸沉珠聲音越來越低,連嗓音都帶着哽咽,這叫長公主心疼得不行。
這還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呢,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指不定陸沉珠吃了多少悶虧。
若非如此,陸沉珠好端端一個機敏善良的孩子,怎麼就在上京城落得一個聲名狼藉的下場?!
可憐,太可憐了!

越想越氣的長公主霸氣道:「什麼沒有大礙!此事因本宮而起,本宮理應替你主持公道。」
「長公主……臣女……」陸沉珠受寵若驚抬眸,眼角微微泛紅,最終還是朝她行了一禮,「長公主……臣女真的謝謝您……您比臣女的家人還信任臣女……臣女真的,不勝感激……」
長公主素來心硬如鐵,這一刻也心酸的不行,這世上有什麼比至親誤會自己更痛的呢?
那些流言蜚語里,到底有多少惡人的手筆?
既然這孩子救了自己,那她怎麼能「見死不救」任由她在泥潭中掙扎呢?
長公主一拍玉攆扶手,鳳眸冷冷從眾人身上划過,「好孩子別擔心,有本宮在,本宮倒要看看,有誰敢以訛傳訛、胡言亂語,本宮非要拔掉他們的舌頭!」
眾人惶恐低頭,恨不得將腦袋都縮到地里去,唯有陸靈霜臉色黢黑黢黑。
因為她看到了,陸沉珠對她投來的「挑釁」的眼神。
似乎在說:怎麼樣啊小賤人,這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陸靈霜:「……」
陸靈霜差點沒氣死!!!
畢竟從前施展「茶藝」的人是她,每每都能坑得陸沉珠無從辯駁。
今兒個怎麼就翻了過來呢?!
看着陸靈霜隱忍吃癟的神情,陸沉珠心中嘖嘖稱奇,難怪從前陸靈霜愛用這樣的法子呢,適當地示弱、裝可憐,真的有效果呢。
不錯不錯。
找不到人發泄的長公主又瞪了自家兒子一眼,看他哪哪都不順眼,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給陸沉珠賠罪!
頂着豬頭臉的歐陽若終於理清了前因後果,他感激地看向陸沉珠,紅着眼給她行了一禮。
「對不起陸大小姐,是我胡說八道。」
難怪娘親要扇他巴掌呢,他太不是人了!
陸沉珠為了救他娘親辛辛苦苦守夜,他只知道喝酒論詩就算了,還如此污衊大恩人。
他、他……
無法表達心中愧疚的歐陽若,狠狠甩了自己幾巴掌,可憐巴巴向陸沉珠道歉。
「我、陸大小姐,不,陸姐姐,從而今兒起,你就是我親姐姐!弟弟謝謝姐姐,請姐姐原諒弟弟的魯莽,弟弟在這裡,給姐姐你賠罪了……」
歐陽若真心實意給陸沉珠行了一禮。
少年青稚的眼角紅彤彤的,淚水一滴接一滴的,是真心實意的後怕。
陸沉珠靜靜看着少年郎哭唧唧的模樣,忽然想起上一輩子的他和長公主。
上一輩子,因為她被「抓姦在床」,惹來了所有人圍觀,長公主就是這個時候突發疾病去世的。
後來無論是歐陽若還是白守元,都將仇恨記在了她身上。
說若不是她不知廉恥、嘩眾取寵、故意拖着他們的步伐,他們也不會忽略了長公主,長公主更不會突發疾病殞沒。
為了不牽扯「公主之死」惹怒皇室,賓客們紛紛下場,將髒水、污水、黑水,統統潑在她身上。
在那之後,她成了上京城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的人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滑向了痛苦的深淵。
思及此處,陸沉珠斂下眼底的冰冷,忙說「不敢高攀」。
這叫歐陽若愈發難過,連連用眼神向長公主求救,長公主冷哼道,「反正本宮要將沉珠收為義女的,至於沉珠認不認你這個弟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歐陽若忙道:「無論姐姐認不認我這個弟弟,我都會把她當姐姐孝敬的。」
「世子!」
白守元忍不住喊歐陽若,可娘親的性命和表兄弟的喜愛放在一起,歐陽若還是懂得取捨的。
他義正言辭道:「表兄,您也別太逾越了。」
白守元還想說些什麼,長公生卻率先開口,「守元你別忘了,她陸靈霜姓陸,她和陸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本宮不明白,她為何非要將長姐立於如此污衊之地?她到底包藏着什麼禍心,你難道就沒想過嗎?」
白守元咬牙:「靈兒她只是為人真誠,眼睛裏見不得髒東西罷了。」
「是么?」長公主失望至極,懶懶往玉攆一靠,銳利的目光冷冷鎖定陸靈霜,嗤笑道,「巧了不是,本宮眼裡也見不得髒東西。來人,將這丫鬟抓起來交給鳳羽軍,務必問出是誰差她陷害相府嫡女,所圖又為何事,是為了錢財、名聲還是……相府小姐的位置,事無巨細,不得有一絲誤差!」
「是!長公主!」
聽完長公主的命令,眾人無不瞠目結舌!
鳳羽軍?!
為了陸沉珠……長公主竟然要調動鳳羽軍?!
宣明長公主白鳳芝,乃先帝和先皇后所孕育的唯一子嗣,她雖不是皇子,但她卻是先帝的心肝肉嫡女,集萬千寵愛於一生。
先帝不僅賜她封地、財富,還冊封她為「宣明公主」。
宣明宣明。
鳳鳴九霄,宣德耀明!
何其坦蕩光正的二字!?
除此之外,先帝還允長公主設私兵,這支鳳羽軍便是長公主麾下的秘軍之一。
聽聞當今聖上之所以能順利登基,正是有長公主和鳳羽軍的相助。
但鳳羽軍最擅長的並非行軍打仗,而是審訊暗殺,任何人落在鳳羽軍手裡,哪怕是鐵做的都要被剝一層皮。
上一輩子長公主死後,這支鳳羽軍在一系列「陰差陽錯」之下,最終被陸靈霜所擁有,成了陸靈霜「團寵」之路上的重要保障,讓她的身份變得舉足輕重,引來無數風流人物矚目。
這輩子嘛……
長公主活得好好的,她倒要看看陸靈霜怎麼辦。
眼瞧着自己即將成為階下囚,流蘇驚恐萬狀。
「不!小姐!」
她飛快朝陸沉珠撲了過去,跪在她腳邊不斷磕頭。
「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啊!」
因為雙手都被碧璽扭斷了,她就像撲棱的蛾子般上下起伏。
「奴婢真的錯了,小姐,求求您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給奴婢一條生路吧……」
「小姐……」
「小姐,奴婢真的是一時迷糊啊!小姐,求求您原諒奴婢這麼一次吧……小姐……」
……
很快流蘇就磕破了額頭,鮮血和墨汁混合在一起,配着她通紅通紅的雙眸,像極了戲台上的丑角。
也像極了……上一輩子滿身狼狽的陸沉珠。
陸沉珠靜靜看着,暗道如果自己放過她,那麼誰來放過上一輩子的陸沉珠?
所以不能放。
一個都不能放。
她不僅要她死,還要她死無全屍!
陸沉珠面上微微嘆了口氣,像是真的心軟了一般,俯下身想要扶起流蘇。
在沒人看到的暗處,陸沉珠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聽到的音量,幽幽對流蘇道:「流蘇啊,放印子錢(1)是不是誅九族的重罪?」
流蘇身軀狠狠一顫,見鬼一樣抬眸看着陸沉珠,後者笑得愈發溫柔。
「我記得你弟弟今年剛剛三歲吧?」
流蘇渾身如墜冰窖,那寒氣從骨縫裡不斷冒出。
「真可憐啊,三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