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第2章

「劉大夫,我夫君怎樣了啊,為什麼這麼久了還不醒?」

陸謹迷迷糊糊地聽着,眼皮卻怎麼也睜不開,他有些奇怪。

「夫君」?

他的娘子早在四十年前生產的時候就因為難產去世了,這麼多年,他也沒娶過續弦,叫的是哪門子的夫君。

陸謹昏昏沉沉的想着,眉頭不自覺皺了皺,等他醒了,定是要好好看看,到底是誰這麼膽大包天。

他現在是病了,可不是死了……

不一會兒,隱約又聽到一道蒼老的男聲在耳邊響起,至於說些什麼,陸謹便已經失去意識,昏睡過去。

這廂,劉大夫一邊慢條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藥箱,一邊溫和地道:「大郎前些天的風寒還沒好全呢,這回又把頭給磕破了,是以會昏睡些時候,不要緊的,小娘子別擔心。」

溫婉寧聞言,怯懦地看了看老大夫,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雖然昏迷不醒可眉峰仍舊緊皺的丈夫,她還是很不放心,但又怕自己多問會惹大夫不喜,便只好點了點頭,道了聲「多謝」。

老大夫笑了笑,像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又開口勸慰兩句後才抬腳離開。

小婦人把大夫送出門,就急急忙忙回到床榻前蹲着,神情憂慮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她今年不過十五,剛到及笈就被父親許配給了昔日好友的兒子。

陸謹比她大三歲,他們成婚前從未見過面,但溫婉寧對他還是滿意的,雖然她的夫君慣常冷着臉待她。

不過,再怎麼樣,她是他的妻子,不像她阿娘,是通房丫鬟抬的姨娘。從小阿娘就告訴她,只要身為妾室,那麼就是再得寵也是個下人,主母想怎樣打殺都是名正言順的。

更何況她阿娘還不得寵,在溫家,母女倆一向如隱形人一般蝸居在一處寒酸窄小的小院里。

其實,按規矩她是不可以喚作「阿娘」的,只能叫姨娘,因為主母才是她的母親。

看吧,連她叫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行,所以,按照母女倆的嚮往,就是嫁個普通人也好,夫妻倆能正正經經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不像阿娘那樣,不上不下的,既沒有富貴日子過,又要被人看不起。

能嫁給陸謹,溫婉寧還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溫父昔年和陸謹的父親是同窗好友,兩人都是貧苦出身,靠着考功名走上仕途。

只是可惜,陸父去世的早,剛中了進士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陸謹是他留下的唯一血脈。

溫父這些年仕途走得不順,他寫文章尚可,做官卻是不行,被上峰不喜,縣令一做就是十幾年。

今歲到季縣上任,突然憶起這裡是當年同窗好友的故土,不覺悲從中來,再知道了陸謹十八歲還沒娶親後,便做主把自己的庶女嫁給他。

好歹陸謹也是秀才了,說不定將來會中個舉人進士什麼的,溫父又得了個念舊情的好名聲,可謂是一箭雙鵰。

溫婉寧蹲着身子,只有在他昏睡不醒的時候,才敢孩子氣的伸手戳了戳陸謹的臉。

不得不說,陸謹的樣貌是好的,劍眉星目,玉面紅唇,又有一股子讀書人的斯文氣質,小婦人的眉宇間蕩漾一點笑意來,雖然他老是凶自己,但看着這張臉,也沒什麼不可以原諒的呀。

溫婉寧也就戳了一小會兒就沒敢繼續了,她忽的想起了,還沒給夫君熬藥呢,懊惱自己糊塗,又步履匆匆地去了廚房。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謹睜開眼,一向清明銳利的眼眸倏然變得茫然起來。

這是哪兒?

陸謹撐起身子,額頭上隱隱傳來一陣庝意,他抬手一摸,發現頭上纏了一圈繃帶。

心底的疑惑加劇,他又驚詫的發現自己的手不再是蒼老的模樣,白皙又骨節分明,儼然是年輕時候的樣子。

抬眼望着周圍的環境,陸謹已經震驚到無以復加了,這裡、這裡是他們原來的家?!

不是深宅大院,富麗堂皇的丞相府而是那個他和髮妻成婚時住的簡陋小院。

陸謹的心裏已經是驚濤駭浪了,他從不信什麼怪力亂神,但眼前的場景又如此的真實!

他回來,他居然回來了?!

難道這是老天爺給他的一個改過的機會嗎?讓他可以彌補那個讓自己愧疚悔恨了四十多年的髮妻嗎?

陸謹倏地紅了眼眶,一向深沉內斂,不怒自威,當了二十多年丞相的陸謹第一次有這麼失態的模樣。

就在他欣喜到無以復加,捂着胸口,淚流滿面的時候,一道嬌俏疑惑的女聲傳來。

「夫君?你怎麼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溫婉寧端着葯碗過來,看到的就是一向清冷的自家夫君哭哭啼啼地捂着胸口的樣子,讓她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難道是傷口疼?那又為什麼要捂着胸口呢?

溫婉寧有些着急,她一直是一個以夫為天的普通小婦人,雖然很奇怪丈夫的如此舉動,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有些擔憂的詢問道。

哪料她剛把葯碗放在床邊的凳子上,準備過去看看夫君頭上的傷口時,就見丈夫用一種極為驚喜又很複雜的眼神看她。

溫婉寧更覺得不對勁兒了,她正要問,需不需要她去把劉大夫找過來的時候,便被陸謹撲過來抱了個滿懷。

陸謹的力氣很大,眼下又極是激動,失而復得的欣喜讓他手上沒了分寸,力氣大得讓溫婉寧難受得像是要窒息,她也一時忘了自己平常有多怕這個冷臉丈夫了,撲騰着想讓陸謹撒手。

感受到懷裡妻子反抗的動靜,陸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力氣太大,便鬆了鬆手臂,仍舊把人抱在懷裡。

鼻端縈繞着小婦人身上的味道,他從未覺得有如此滿足的感覺。

小婦人掙脫不開,不過好在夫君的手勁小了,被男人抱在懷裡她還覺得挺舒服的,她還是第一次被陸謹如此溫柔的對待,心裏有些不一樣的滋味醞釀開來,那是一種酸酸澀澀的滋味。

到底還是個孩子,又是青春少艾的時候,她不是沒幻想過和夫君甜甜蜜蜜的過日子。

只是,她一直是知道的,自己的丈夫並不喜歡她,他是一個有才華的人,文章詩詞無一不通。

而自己,識的字不過能寫她的名字,溫家並不富庶,溫父便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為由不給她們這幾個庶女請先生。

溫父仕途不順,情場卻頗為得意,庶子庶女一大堆,只是養的人多,錢財就不濟了,他那點俸祿自然不夠,這些年沒少搜刮民脂民膏。

也得虧他做不了大官,不然不知道還會禍害多少百姓。

溫婉寧是自卑的,再加上夫君對她的冷漠,所以她在陸謹面前一向是唯唯諾諾,生怕惹他不喜歡。

而陸謹就更看不上妻子這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了,因此對她沒什麼好臉色,不過,他對這個小妻子還是有一點滿意的地方,至少處處順着他,以他為天,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不反駁,倒也乖覺。

直到後來婉寧難產去世後,陸謹這才開始悔恨起來,想起自己這些年對她有多麼的苛待。

陸謹抱着小妻子,把頭埋進女人的胸口,感受着她的溫軟和乖順,淚水不禁又流了出來。

只有在這個小女人面前,他才真的感到放鬆和完全的信任,幾十年的宦海沉浮,朝堂上的波雲詭譎,還有……無盡的思念和愧疚。

如此種種情感揉雜在一塊,讓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陸謹覺得他現在才是個小媳婦,一個受了氣,委屈巴巴撲進丈夫懷裡求安慰的小媳婦。

而溫婉寧,從一開始的享受丈夫溫暖的懷抱,到此刻聽見自家夫君埋在她的懷裡抽抽噎噎的哭啼,突然有種,夫君是不是鬼上身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