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雜院,夏末的夕陽映射在雜草叢中,無端而起的蟬蛙蟲鳴不斷地啼叫着,彷彿是在與這盛夏做最後的告別。
少年被柳通強硬地「扶」着來到了一個房間前,打開房門被狠狠地扔了進去。
「算你小子命大,要不是黃供奉捨身相救,我早晚都弄死你!」柳通狠狠地啐了一口,而後重重地摔門而出。
房間內,少年幽幽地睜開眼,那漆黑的瞳孔中沒有絲毫波動。
聽着柳通的腳步聲愈來愈遠,少年這才站起身,沉默地站在房間當中。
得益於自身草木之體的恢復能力和黃供奉的丹藥,此時少年身上的傷正在緩緩好轉。
良久,少年緩緩將手伸進口袋裡,摸索一陣後拿出一粒已經碎成了兩半的丹藥。
那丹藥之上有氳氳靈力在不斷消散,少年知道,這是丹藥的藥力在散去……
而隨着丹藥藥力的散開,少年的身體也感到了一陣的溫暖,可他深知這股溫暖不是他如今能享受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碎裂的固元丹……必須趁着還殘留着藥效……」
「可外面……」
少年一陣恍惚,站在原地躊躇不決。
與黃供奉相處十年有餘,雖沒有習得半分丹藥之理,但他卻對黃供奉的性情早已瞭然於胸。
在他眼中,黃供奉不僅是個煉丹師,更是一個毒師!
十年來他曾親手給少年喂下不下240種毒丹,一月兩丹,月初一丹,月中一丹!
而如今正值夏末秋初……
今日他必然會給少年喂下毒丹!
這也正是少年糾結的一點,固元丹藥力在不斷流逝,不過半個時辰便會流逝殆盡。
而據少年所知,這半個時辰內,黃供奉只會出現在兩個地方。
柳府別院小亭飲茶……來到這個雜院給他投毒!
少年看着手中不斷減弱的氤氳靈力,心下一橫。
黃供奉尚有兩個選擇,而他卻只有一個!
有些事……若他不去做,將會後悔一生!
打定主意後,少年輕輕地合上手,彷彿懷揣着一件至寶,走到房間內唯一的一張床前,將那枚破碎的丹藥鄭重地放在床頭,而後在房間內翻找起來。
房間不大,擺放的物件早已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既老舊又破爛不堪,蟲嚙鼠噬。
唯獨那床的周圍卻是一塵不染,顯然是被人精心打掃過……
少年在房間的破舊木板中不斷地翻找着,看見一個稍顯鋒利的破木板就在自己手上用力一划。
啪啦一聲,木板斷裂開來,掉落在地上,裏面不斷有細小的蟲子爬出。已經被蟲咬得不成樣子了。
少年斂目,隨即又抬起頭,繼續尋找着下一塊鋒利的木板來……
如此反覆……
終於,在床邊的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塊染着血跡的木刺。木刺上的血跡早已乾涸,大抵是這房間的前主人用以自裁留下的。
少年拿起木刺,對着自己的手心猛地划下!
銳器撕裂皮膚的聲音沉悶地在破敗的房間內響起,劇烈的疼痛感襲來,少年卻像是無感一樣,握緊了拳頭,讓血液匯聚成一條線滴下。
少年的暗紅的血滴落在地面,頓時發出「嗤嗤嗤」的聲音,低頭看去,地面竟然被他的血給腐蝕了下去!
少年圍着床走了一圈,流下的血液也把床給圍了一圈。
圈內,是一塊被人精心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地面,圈外,是那房間的破敗和遍地的蟲蟻。
像是一塊結界,將那張床和床前的一小片空地割裂開來!
那些蟲蟻想要越界,可剛接觸到那道「結界」,身軀便被充滿毒素的血液給腐蝕殆盡……
少年看着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貼到房門前仔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發現外面確實沒人之後,這才回到床邊,趴下身子,從床底扯出一張破布床單。
床單之上躺着一名和少年年齡相差不大的少女!
少女閉着眼,似乎是在沉眠。面色蒼白,身上還裹着一層布,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還泛着點點黑斑……
「嘶……」
少年吃力地將少女抬到床邊的那一小片空地上,每一次用力,那正在慢慢癒合的傷口就會再次撕裂一分。
無視掉身體上的疼痛,少年觸摸着少女的臉頰,一股冰涼觸感順着他的手直入心間。
「沒事……很快……很快你就能陪着我了……」
少年輕輕地撫摸着少女的臉頰,像是在輕撫一件寶物,無神地雙眼閃過一絲光芒。
將少女橫抱起放在那破舊的木板床上,替她整理好了破舊的衣物,又把床頭那枚破碎的固元丹小心翼翼地放入少女嘴裏。
而後站在床邊等待起來……
少女明顯還活着,丹藥入口被她不自覺的吞咽服下。
片刻,少女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少年大喜,趕緊握住少女的手,輕聲呼喚着少女的名字。
「桃夭……沈桃夭!」
沈桃夭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急切關心又緊張的目光,虛弱地朝着少年笑了笑。
「好久不見……顧灼華……」
顧灼華,便是沈桃夭為少年取的名字,二人都是柳府的下人,黃供奉的葯奴。
與顧灼華不同的是,沈桃夭並非是黃供奉從亂葬崗撿來的,而是有一天被黃供奉親手綁來的。
據傳言,沈桃夭原本是被賣到柳府的丫鬟,因受不了柳府的殘暴迫不得已才出逃,至於這傳言是真是假,顧灼華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沈桃夭是他在柳府唯一的朋友……
見到沈桃夭醒來,顧灼華緊繃的心頓時放了下來,趕忙上前問道:
「你可還感到渾身寒冷?」
沈桃夭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的話,擠出一個寬慰的笑容,轉而問道:「這是固元丹吧?你肯定吃了很多的苦……」
「你能醒過來最好……我可是男人,這點苦還是能吃的!」顧灼華略帶驕傲地挺了挺胸膛,隨後又道:
「這固元丹雖能讓你醒過來,但肯定無法根治你體內的碎雪花毒……」
碎雪花乃陰物,卻不至陰,而女子本陰,二者相融合為至陰之毒,此毒唯有二解!
一是取至陽之物調和化解,二是尋至陰之物成陰極必反之效。
這些顧灼華被黃供奉灌了十年的毒藥,心裏自然也明白。
而最讓人崩潰的是……明明知道解救之法,卻沒有途徑……
想到這裡,顧灼華的神情又低落下來。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沈桃夭笑了笑,很勉強地抬起手指了指房間的另一邊。
那裡的房頂處有個半人寬的洞,日落的夕陽從那個洞中照射到房間內,霞光金黃中帶着紅色,宛若畫中之景。
「夕陽真美啊……」
顧灼華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夕陽的朦朧感讓他也不禁沉醉其中,心情久違地放鬆下來,悠然地點點頭,語氣卻是有幾分惋惜。
「只可惜……」
話音還未落下,顧灼華猛地閉上了嘴,從夕陽的餘暉上移開視線,灼灼地看着簡陋的房門。
沈桃夭這時也很識趣地閉上了嘴,虛弱的眼眸無聲地閉上。
只聽房門外傳來兩聲腳步,隨後房門自動打開,一股威壓瞬間在這個千瘡百孔的房間內襲卷開來。
「呵呵呵……真是暖心的一幕啊!」黃供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緊接着踏入門內,一臉唏噓地看着兩人。
黃供奉一手負在身後,另一手中拿着一個小木盒在把玩着,看向顧灼華的眼神中頗為玩味。
「黃……支!」
顧灼華紅着眼看着黃支,恨意都快溢出來了。
就是眼前這個人,害得沈桃夭成了如今這番模樣!
就是眼前這個人,將自己折磨了十年之久!
如何能不恨?!
「真是笑煞老夫,一個半死不活,一個…嗯……還蠻有活力的,兩個螻蟻在你儂我儂?真是夠可笑的。」
黃支先是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桃夭,然後又看了看低着頭站在床邊的顧灼華,滿臉嗤笑。
「哦對了,這位應該是數月前就該死了的……柳煙是吧?」
沈桃夭入柳府之後黃支便給她賜名柳煙。
黃供奉撓了撓頭,假裝疑惑不解地問道:「我記得你不是吃了我精心培育的寒月碎雪嗎?居然還能挺幾個月,倒是老夫小瞧你了。」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便如同點了火藥桶。
顧灼華本就充血的雙瞳變得更加血紅,而那原本因為仇恨已經面目全非的臉此刻卻異常地平靜下來,看着黃供奉的雙眼中滿是淡漠。
而後身形猛地朝着黃供奉衝去,手中拿着的,是他用來放血的木刺!
顧灼華已經把速度提升到了極致,然而這一切在黃支這個結丹期修士眼中卻是那麼的緩慢!
黃供奉只是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一股靈力盪開,顧灼華瞬間就被彈了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木刺也脫手滾落到黃供奉身前。
「咦?明明半個時辰前你還是半死不活的模樣,草木之體的恢復力竟如此變態?」
黃支微微挑眉,而後喜笑顏開接著說道:「看你這麼有活力,老夫也正好新煉製了一枚丹藥,加入了陽明末的清心凈明,就是不知道藥效如何……」
「要不……你來試試?」
顧灼華倒在地上,屢次想要掙扎着起身卻又跌倒,那本就才堪堪癒合的傷口又崩裂開來,血液滴落在地上發出嗤嗤嗤的腐蝕聲。
黃支打開小木盒,取出一枚小巧的丹藥,靈力流轉,一個瞬步就來到了顧灼華面前。
黃支單手成爪,一把抓住顧灼華的臉頰,強迫着他半站起來,看着少年髒亂外表下稍顯秀氣的臉,揚了揚嘴角。
「懂了么?這個世界,實力為尊,沒有實力,你只配被人隨意拿捏!」
瞬間,顧祈安的眼眸暗了下去,整個人也隨之癱軟了下去,像是一隻放棄掙扎的鳥兒一樣……
黃支看到這一幕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是笑了起來,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幾分,湊到顧灼華耳邊邪笑着輕聲道:
「別的葯奴最多堅持一年,而我們……整整十年!」
「十年來,你對老夫的習慣一清二楚,老夫對你也知根知底,你這番模樣……是做給誰看呢?」
「你這人啊,有十分,露三分,藏三分,隱四分做底牌。如今的你……想來才露三分吧?剩下的四分呢?」
聽到這裡,顧灼華也演不下去了,支棱起身子,目光冷然地看向黃供奉,森然道:「你想做什麼!」